然而他不知道该对她说?什么。
她出走数月正是为了逃离他。
当他遥远地望见洋馆的主卧的窗户在夜幕中辉耀着灯光,那光芒意味着珍珠色的主人的归来,又觉得?自己?在岛上山崖淋雨的举止没?那么傻气又可悲了。
细碎的雨声像断线的珠帘般脆响,铺满大?地的落叶散发出湿漉漉的微腐气味,他嗅着这气味,一点也不难闻,有?一种清新却落寞的感觉,他立于山崖边上,雨浸透了笔挺垂过鞋面的西装裤脚,只是他浑然不觉。手指不由得?摩挲着怀表,这是他成为十代目教父之后出现的无?伤大?雅的小毛病,沉思?时,焦灼时,他总是这样做。
怀表也让他想起她,她喜欢并称赞他佩戴怀表,事实上她送过他好些古董怀表。那些精美的古董怀表承载着回忆,像火炭般烤着他,他把它们锁在抽屉里,他已经想她想得?足够多了,得?刻意避开那些会让他想她更多的物品。
从山林中,飘来皮鞋踏碎树枝草叶的细响,沢田纲吉浑身一僵,随即猛然转身,望向幽黑的草木间的窄路。
一抹纤瘦仿若白?纸的身影,一张他日思?夜想数月的面孔,闯入他的眼帘。
珍珠白?的长卷发凌乱地绾成发髻,垂在粘着冷汗与?凉雨的脖颈上,她强烈地喘着气,俨然随时会病倒,遭雨浇湿的黑色大?衣裹着白?色睡袍,纤柔的五指吃力?地拄着一只长柄雨伞作为手杖;她那水涔涔的脸庞儿犹如一尊水中的陶瓷人偶,一如既往的苍白?孱弱而美丽惊人,然而她注视着他的视线,却不似往日那般寒冽淡漠而令人捉摸不透,银白?的眼睛像两丛熊熊燃烧的磷火般锁定着他。
他做梦也梦不到他今夜会见到她。
更不曾设想,他会见到她这样毫无?修饰的超越真实的模样。
喧嚣的夜雨,悄寂的对视。
她极轻声地讲了些什么,可碍于世界的雨声与?他磅礴的心跳,他未能听清。
短短的几秒漫长如一个世纪,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?,身子歪斜朝着一侧倒去,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揽入怀中。
完全不懂得?该怎样对待这个人,这失而复得?的白?珍珠……抱太紧唯恐碎掉,不抱紧又忧惧失去,想将额头埋入脖颈竭力?地感受着微凉的体温,又想捧着她的面颊看?进银色眼睛的最深处。
最后他由着她扬起双臂缠上他脖颈,他对她垂首,额头相?抵,鼻息绞缠。
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?什么。
“为什么你要在我?想维持间距的时候,非要拉近距离……为什么又在我?主动走向你的时候,迟疑着不敢拥抱我?……”她说?,“阿纲你个笨蛋……你知道登山有?多累人么……”
此时此地的他比国中生时代的他更拘束无?措、也更温柔,他轻吻着她被雨淋湿的长睫毛,呼唤着她的名字,“su,su……对不起……我?不是故意的……我?没?想到你会……”
——没?想到你会发现我?的到来。
——更没?想到你的心决定回应我?的心。
他明白?了她。
别离是为了整理,如今她来直面她自己?与?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