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舅舅!”车窗里探身出来喊他的是外甥傅延朗。车一停,延朗扶着方向盘,朝车里笑着说了句什么。车门一开,遂心先跳了下来,叫了声爸爸。
他点点头。
随后下来的是母亲胡氏和长姐陶尔安,看到他将遂心抱起来,都微笑了。
他听到长姐问他,怎么有闲心出来散步了,笑得颇有些深意,问道:“刚刚那是谁?”
“看侧影是个女子,可不是美珍的车,那是谁?”陶夫人问。
陶骧看了遂心,说:“一位很重要的客人。”
然后他在母亲和长姐诧异的目光中,抱着遂心先走了。
……
程静漪回到家中已近午夜,管家和李婶还在等她。
她已经没有气力和他们多说一句话,上楼去,礼服都没脱就缩到床上去。黑而暗的整夜过去,她睡得极沉实。待睁开眼,看到牛奶搁在床头,她竟喃喃自语:“……我不想喝……”
并没有回声,半晌她惊起。
牛奶已经凉透,想必是昨晚李婶给她放在床头预备给她安睡的。
她去洗了个冷水澡,才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。
昨天晚上和陶骧说过的所有的话,字字句句都像是刻在了心头,此时不住地在耳边回响。那刀刻的、鲜血淋漓的痕迹都还在……她全副武装、满身铠甲地面对了他,结果又是她,几乎溃不成军。
陶骧说无意改变遂心的生活……只要他坚持如此,她想要实现把遂心带回身边的愿望就十分渺茫……除非对簿公堂。可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很难预料,更是可能对遂心造成很坏的影响。这才是令她犹豫的。
可是,无意改变遂心的生活……静漪被冷水浸透的身子冷的也像冰一般。
他的生活都要改变了,还无意改变遂心的生活……
静漪抽了条毛巾裹了自己。
她今日还要去工作,必须打起精神来。
出门前便接到了两个电话,平永安和傅家俊的秘书,转述各自老板的意思,问她何时有时间,谈一下有关捐助慈济的事宜——多日来不眠不休的辛苦,总算是有了回报。她欣慰之余忍不住攥拳。虽知往下要做的工作只有更多,还是很有点兴奋。
她看到客厅里摆放的花篮,满满的全是白玫瑰。
李婶说是梅先生差人送来的。
她想了想,除了梅季康,再没有旁的梅先生会这么客气的。
她抽了花篮上放置的卡片,上车后才打开看。
梅季康的字同他的人一般清秀潇洒。他写卡片来,除了感谢昨晚的招待,也是约她一同用晚餐的。她拿着卡片发了一会儿怔,才合上放进手袋里……到医院她特意在大门口便下了车。几乎每迈出一步都会有人和她打招呼。她从未觉得这声“程院长早”是如此的悦耳,从前她只爱听人叫她“程医生”。她看了看半截在雾气中的办公大楼,也从未觉得慈济是如此的雄伟,仿佛屹立东方,永远不会倒下。
梅艳春在办公室门口迎候,笑靥如花。
她猜这里应该也有好消息。果然梅艳春一边替她挂起大衣,一边向她汇报。她坐下来听着,原来除了同她联络的两位,还有两位巨贾一早遣人送来了支票,加上昨晚宴会上便承诺她会往慈济运营基金的银行账户拨款的,她粗粗一算,到目前为止收到的捐款应付眼下的难题已经绰绰有余。
梅艳春见静漪坐在椅子上听完她的汇报,含着笑意,半晌不言语,问:“程院长,您怎么看?”
“当然是再接再厉,最好能再多争取一些。这样我们将来也可以做更多的事。”静漪微笑着说。她的精神大为振奋。
梅艳春拍着手,说:“我也是这主意呢!”
静漪松口气,说:“总算有成效。等新院长来了,我可以卸去这副重担。”
她说着,揉着肩膀,仿佛肩上真有一副重担在挑,已经将她压得酸背痛似的。
梅艳春犹豫了下,说:“恐怕……”
静漪抬眼看她。
梅艳春将一份电报放在她面前,说:“drjohnn 染疾,不能赴任。”
静漪几乎倒吸一口凉气。
她拿过电报仔细一读,暗暗叫苦。电报中不但说明 drjohnn 染疾不能来中国就职,更明确告之她必须坚守职位……她想起恩师那慈祥中含着威严的目光,也许从她离开巴尔的摩的那天起,恩师便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安排。
她觉得自己并非不能胜任这个职责。但从本心来讲,她宁可早日回到她的工作中去,清静地做专科医生。她可以亲手接生可爱的粉嘟嘟的婴儿,听到他们来到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,是十分美妙的……当然,如果如愿能够带走遂心就更好了。
她想到这里,心里一痛。刚刚振奋起来的精神也低落下来。
梅艳春看着她,有些纳罕。
静漪把电报端正地放在面前,抬头看了小梅,问:“小梅,与平先生和傅先生的见面都约在了什么时间?”
小梅照着她的笔记本念给她听。
她把这几个重要约会分别安排在了两天。
静漪记下来,等小梅出去,她给逄敦煌电话——他昨晚走后,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。
逄敦煌的副官告诉她,军长一早就出门了。问她有什么事情,待军长回来转达。她语塞,仿佛找他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,于是含糊地说不必了。
静漪放下电话,没过几分钟,逄敦煌把电话打了回来。
“怎么那么着急找我?”逄敦煌那边相当嘈杂,他不得不对着话筒大声吼。
静漪为了让他听清楚,也不得不抬高声浪:“我可没着急!”
“没有才怪。我跑到这里来都找得到我……晚上可有一顿饭给我?”逄敦煌又大声吼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