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进门,最后一点力气都消失殆尽似的,她在床脚坐下来,终于落泪……也不知哭了多久,只觉得身上滚烫,且昏昏沉沉的。不住地有人敲门、不住地有电话铃响起来,她不是不想去开门、不是不想接电话,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个力气。
后来那些声响都消失了……再后来,门还是开了,她知道有人把她抱上了床、有人在摸她的额头、有人在给她喂水……浑身都疼,就好像有人也在用针扎她全身。她极力想要躲避开,那针还偏偏能够刺到她骨头上,细细密密的疼痛积累起来,痛不欲生。
她忍不住想哭,却得跟自己说不能哭,这一阵子动不动便要流泪,这样软弱很不好……从前这种异常痛苦的时候也有过,她每次都能熬过去的,这一次也一样。
疼痛和灼热渐渐将她折磨地什么都不知道,于是意识也就混沌了。即便在混沌中,心里那个念头还是很清晰,就是这一觉醒过来,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遂心……她终于知道,当初她为了追逐那只可爱的小猫咪不慎落水,三哥将她救上来,母亲为什么吓成那样、又为什么再不许她靠近水边、却又让人悄悄教她游水。因为怕,更是因为爱,不能承受失去。
而她,是不能承受再失去……
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”很轻很轻的娇嫩的声音,叫着妈妈。
她睁开眼。
啊,是瑟瑟,苹果脸的瑟瑟。
天使一样,朝着雅媚跑过去。
她在一旁看着,想喊住她,可是张不了口。这时瑟瑟回过头来,叫她“小婶婶”……她伸出手臂,想要抱住她,可却落了空。
雅媚在前方张臂以待。
瑟瑟笑着扑到雅媚怀里去了,一团金光在她们母女俩身后,她喊着二嫂、瑟瑟……那团金光越来越亮,亮得她不得不闭上眼。眼睛被刺痛,终于流出泪来。
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。这个梦一做很多年,在梦里她便痛彻心扉,梦醒时分这痛楚更加倍将她包裹……她委实不愿醒来,面对如此痛苦的现实。
静漪抬手按着额头。她还在发烧。
她慢慢地睁开眼。
有淡淡的药水味,她意识清醒了些,撑了下手臂。
没错,屋子里有人。
那人就站在窗边,薄纱窗帘边,高大的身材、挺峻的气质,不会是别人。
她转了下头,这里确实是她的卧室,而身上的疼痛,让她确定自己现在已经完全醒了。
她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来的,又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。她心里一阵发慌,掀被子下床来,不留神将什么东西带到地上,稀里哗啦乱响一阵。她顾不得那些了。
听见响动,陶骧转过身来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静漪边问,边拿了件晨衣披上。她披头散发,面目浮肿且苍白……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,真是狼狈……可是她还有什么好丢脸的呢?
她头重脚轻,挣着站稳了,说:“你要是因为昨天的事兴师问罪的,要骂也尽管骂——但是牧之,我可能不是个好妈妈,可我也不能放弃做一个坏妈妈……”
陶骧就站在她面前。
从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,比起昨天看到她和遂心时候……她心猛抽一下,立即问:“囡囡呢?她没事吧?”
她瞬间就软弱了下来。
“昨天我只顾着囡囡了。”陶骧说。
遂心稳定下来,听到母亲责怪他不该让遂心跟着静漪出去,他才意识到她已经不在场了。转了身大姐告诉他,静漪先回去了,不过走的时候样子很不好……
陶骧望着她的眼睛,说:“囡囡退烧了。你不用担心她的。你顾着些自己。”
静漪怔怔地看着他——他系着衬衫袖扣……很显然他在这里待了有一阵子了。
陶骧见她对着自己只管发呆,回手拿起他的外衣来,说:“好好休息。李婶说你最近都没有休息好。昨晚你烧得厉害,让他们担心坏了。”
“你一直在这么?那昨晚我……有没有说什么……不该说的?”静漪喉咙干痛,吐字艰难。脸上大约是因为还在发烧,热得厉害,额头更是冒汗。
陶骧看了她一眼。
就是这一眼,静漪额上汗简直止不住。
“我……”她抬手覆额,“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,你就……当没听见好吗?有些话,我是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
陶骧的目光太深沉。
她觉得再说下去,她的话和她的人会一起沉在里面,融化……
“有些话,你是不预备和我说的。”陶骧穿好了外衣,又整整齐齐的了。
楼下车子滴滴响,他看了腕表。
“照我们上次商议的,你还是要尽快决定。”他说。
“囡囡这会儿根本不想跟我走。我也不能违背她的心愿,硬把她带走。这样会伤了孩子的心……牧之,我可以等。在囡囡愿意接受我之前,哪怕就只能远远看她……除非不得已必须要撤离,不然我们都不能也不该勉强她接受我们的决定。还有,我也不能扔下医院的事情说走就走。我需要一点时间。”静漪轻声说。
陶骧眉一抬。
静漪的脸上,平静中突然掠过一丝悲伤。
“牧之,囡囡,她讨厌我……”静漪说。这句话几乎是不自觉地溜了出来,她说完自己也愣了下。可是已经说了,又简直是最伤作为一个母亲自尊心的话。她的脸立即红了。她转开眼,不能看他了。她被他望着,能感到他目光中有些什么,并不像是在责怪她,反而有一点点的温情……他们的女儿,讨厌妈妈、不想离开爸爸……她这是有多么失败,才会落得如此结果?这好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,她要同过去的时间搏斗,才或许有一天,能够赢回女儿的爱……“可是,我爱她啊……我那么爱她……”她背转身去,一双手握牢了床头的铁架。
那么爱、那么爱……遂心不知道。他也不知道吧,还不能理解,更不能谅解。他们都这样……
陶骧看她纤薄的肩在发颤。
她人很纤薄,却总让人觉得纤薄的外表下是铮铮然的铁骨……
他走了过来,将她拥在怀里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