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漪之前还担心陶夫人或许会见怪，想着无论如何转交父母亲给她的信时也要婉转着说明，之忓不过是暂时从程家来这里照顾他们的，不料陶夫人毫无不悦之色。

陶夫人看出静漪的意思来，待之忓将白狮扛下楼去，才说：“我这些日子想着，先头还罢了，如今你日常出出进进，有个靠得住的人近身保护你，我也能更安心些。原来还琢磨着要不要从家里选，还是让老七派人，只是没拿定主意，亲家老爷既然这样安排了，暂且接受吧。”

“都不用的，母亲。过些日子，我便让之忓大哥也回去的。”静漪匆匆地对陶夫人说着，忙着拿好手袋就要走。

陶夫人让张妈跟着去。

她在楼上看着她们走——静漪穿了深色的洋装，在夜里越发显得纤细……她虽然早早回房了，可也没有睡着。静漪今晚同她说的那些话，在她心里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
逄敦煌这些年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，叫她陶伯母叫得很亲热，也很尊敬她；仲成他们就更不必说，简直是看着长大的。他们出事，若说她此时摘心扒肝的疼，一点不为过……更何况每到这样的消息传来，她更容易想到阿驷一家子。再往下，则是不能想了的……她听到脚步声，往楼下看看。

静漪一路跑上来，看到陶夫人还站在那里，正要开口，便看到她眼中的泪光。

第457章 番外二：思君迢迢隔青天 （十一）

静漪愣了愣，脚步一停。

她对此毫无心理准备。印象里，她似乎从没有看过婆婆落泪……她怕陶夫人尴尬，忙说：“母亲，我忘记钱夹子了……”

陶夫人正难受，听了她这话，嗔怪道：“不拘是谁，让人回来取就是了。何况那家大夫又是相熟的，还会担心咱们赖账不给治么？你何必跑上跑下……”

她虽是这么说着，倒也不严厉。

静漪看着她，不出声。

“……这样大人了，出门还不记得带钱呢。竟让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儿给乱了心神。”陶夫人眉皱得紧，又念叨了两句。

“一时忘记了呢……母亲，给钱。”静漪干脆站在那里伸手跟陶夫人要钱。这老太太就差说她个不成体统……索性不成体统到底吧。

陶夫人愣了下，果然哼一声，说：“等着。”

她进屋去取了一卷钞票来给静漪。

静漪收了，说：“母亲，那我去了。您快回房歇着吧。有什么事我会摇电话回来的。”

“去吧。”陶夫人说。

静漪没立即走，“母亲，好好休息。没什么事的。”

陶夫人知道静漪是见自己伤心，不放心立刻就走，说：“静漪啊，有件事你放心上——看看什么时候方便，安排我去看望省身。我回房了。”

静漪答应了一声，看陶夫人转身回房，又急着下去送白狮去诊所，也忙出去了。

张妈陪着她和白狮坐在车子后排。白狮占了一排车座，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。汽车行驶中的噪音遮盖了其他的动静，谁也听不到白狮是否仍在咳嗽。静漪弯身靠近白狮，不时摸着它的头。白狮感受到她的安慰，呼吸平稳了许多。

“不要怕啊，白狮。”静漪轻声说。

说是让白狮不要怕，她看着白狮的样子，却不能不有点害怕……她还记得初次见到白狮的时候，它身上套着又粗又长的铁链子，像只困兽一般，样子有点凶……可是莫名她便觉得它是只很好的狗，眼神是憨憨的，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凶……虽然后来是她救下它，但它其实更亲近陶骧，大约终生都在把他当成唯一的主人——不过它也认她。很多年了，它还是很亲近她的……

林之忓回头看了看情形，并没有打扰静漪。他看得出来此时十小姐有些过于担心。这只他好不容易扛上车的獒犬，的确不同凡响……司机老陈看看之忓，发现这个新来的保镖面色有些古怪，便问：“后头那辆车跟着咱们，不要紧吗？”

“请只管开好车，旁的不须理会。”之忓道。他从语气到面容都十分之沉稳，完全不被这桩事困扰的模样。老陈听他这么说，不再出声。

诊所距离程公馆并不算远，只是位于一栋公寓的三层楼上，上楼去又颇费了点周折。公寓看门人虽知道楼上有一家兽医诊所，却也没有在半夜时分给扛着这么大一只仿佛怪物的獒犬的人开过门，硬是将医生请下来亲自确认。

静漪就像是带着孩子来看病的家长一般，等得久了，未免心情烦躁。待那位穆医生姗姗来迟，静漪松口气。她意外地发现这位穆医生瞧着并不像是中国人，但他汉语说得极好。穆医生同她打过招呼，就着看门人手上那盏提灯的光，先查看了下白狮的情况……静漪听他自言自语似的道：“小乖乖这是又生病了……让我看看到底怎样了……请跟我上来吧。”

穆医生说完，一甩手走在前头。

静漪和之忓，还有跟在身边的张妈，明明都挺担心白狮，可也都因为这面目严肃紧绷的穆医生把白狮叫做小乖乖，不约而同地笑出来。初次见面，他们不知道穆医生的脾气，怕他见怪，马上把笑都忍了回去。他们跟穆医生进了公寓大楼，乘电梯去了诊所，早有护士给预备好了诊疗台——护士也是年纪很大的了，倒是地道的中国人。穆医生给静漪介绍，说这是我的太太，也是我的助手。穆太太点点头，非常和气地让他们把白狮放在台子上，并且请他们出去——之忓和张妈先出去了，静漪在里面等着穆医生。

穆医生换了袍子出来，静漪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样貌。金发碧眼，皮肤雪白……穆医生专心地替白狮诊治，不时地向静漪询问白狮的情况。

静漪有的能回答上来，有的回答不上来。她越来越觉得尴尬，倒是穆医生看看她，说：“没关系的，陶太太，白狮的病史我了解一些——陶太太，像白狮这样，你要有所准备。”

静漪怔了。

生老病死，固有规律。她是医生，她很清楚……可那是别人、别人家的爱宠。

“没有办法了么？”静漪问。

“虽然不知道它的确切出生时间，可据我对它的判断，它的年纪已经超过十年了。像它这样的犬只类型，已界暮年。”穆医生按压着白狮的腹部，仿佛摸到了什么，他皱了皱眉，看到白狮的眼角眨了眨，“……我同陶司令也已经解释过了。”

静漪没言语。

她静静地守在一旁。诊疗台并不算很大，白狮的尾巴垂着，落在了台子的外头。她伸手过去，将白狮的尾巴向上托了托。白狮的尾巴轻轻甩了甩。并不像平时那样有力，可是看上去还不错……她想穆医生对陶骧说这些话的时候，不知陶骧是什么样的反应。

无论如何心情都不会好的吧。

她望着白狮那缓慢起伏的胖胖的肚子，开始怀念它贪吃无比的样子。这个又聪明又贪嘴的家伙，不知偷吃了他们多少东西……穆医生让穆太太给他拿水来，请静漪出去。

静漪想帮忙，穆医生说您还是外头候着吧，穆太太则轻声补充，说大概会有味道。

静漪虽不情愿，还是听从建议出去外面等着了。

只一会儿，就听到白狮剧烈的咳嗽声，间或有低低的呜咽，听上去是有些痛苦……静漪转身走远些，不忍卒听。

张妈和之忓倒都比她平静。

直到里头完全没了动静，静漪才走回来，果然隐隐闻到一股恶臭。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味道，但她也顾不上，等穆太太一出来，忙问：“怎么样了？”

穆太太端出来一个白色的托盘，里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。

静漪仔细一瞧，竟是毛线，问道：“这是白狮吐出来的？”